8月12日，马来西亚的6个州举行州议会选举。这被认为是总理安瓦尔去年11月上任以来，中央政府面临的首次重大考验。举行选举的州属有森美兰、槟城、雪兰莪、吉打、登嘉楼和吉兰丹，前三州由在中央组建团结政府的希望联盟（PH）和国民阵线（BN）联合执政，后三州由国民联盟（PN）控制，并以伊斯兰党为主要政党。

据《日经亚洲》报道，六州选举的选情越发胶着，其中雪兰莪州尤其引起关注。该州包围首都吉隆坡，拥有700多万人口，马来西亚许多核心产业都坐落在这里，是全国经济最重要的州属之一。然而，长期由希望联盟执政的雪兰莪面临生活成本高、年轻人生活困顿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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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023年8月9日，马来西亚雪兰莪州雪邦，骑摩托车的人在州选举前经过竞选旗帜。本文图片 视觉中国许多分析提到，青年马来族选民是选举的关键，而他们深受TikTok、Instagram等社交平台的影响。在2022年全国大选中，伊斯兰党一跃而起成为国会中最大党，被称为“绿潮”。据《马来邮报》报道，包括伊斯兰党人士在内的马来西亚各方都认为，伊斯兰党在TikTok上高举宗教保守和政治清廉大旗的宣传攻势，对其2022年大选中取得的突破有巨大的作用。“我不认为马来族青年与生俱来就是保守的。伊斯兰党懂得通过各项活动和社交平台策略去拉拢、去影响马来青年。反观，比较进步或温和的穆斯林就不那么积极经营基层和社交平台，结果就是跟马来年轻人渐行渐远。”马来西亚国民大学讲师丘伟荣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

政客化身“人生导师”

“我想劝告那些当公司老板的年轻人，要谨记不要专横跋扈（bossy），而是要成为领袖。专横者只是发号施令，如果出了错，那都是下属的错；但领袖不同，领袖会教导下属一起动手做……我想劝告那些有雇员的朋友，别专横，而要成为好领袖。”这段话并非来自网红直播或心灵鸡汤频道，而是伊斯兰党雪兰莪州双溪班让州选候选人拉查理（Mohd Razali Saari）竞选期间的TikTok直播内容

据《当今大马》7月5日报道，拉查理既主持着伊斯兰党创立的一所宗教私立小学，也是大马伊斯兰医药与福利协会（Darussyifa）的替代疗法治疗师。拉查理今年41岁，以宗教背景在TikTok直播时扮演“人生导师”。

开播时，拉查理往往先谈选区与选战观察，间中穿插他的人生哲学与地方发展政见，直播结束前才邀请观众投选“2号候选人拉查理”。他也会及时与选民互动，回应邀请以及追踪选情。相较传统的政治造势会或小型演讲（ceramah kelompok），拉查理的TikTok“演讲”风格更贴近地方民情，也更有效触及选民。

伊斯兰党努力抓住青年选民，这背后是选民版图的巨大变化。在2022年全国大选举行前，马来西亚政府启动了自动选民登记，并将投票年龄下限从21岁降至18岁，这让全国选民人数增加了几百万人。纽约州立大学奥尔巴尼分校政治学教授梅雷迪思·韦斯（Meredith Weiss）在一篇评论中写道，民众会想当然地以为年轻人是支持各种进步议程的自由主义者，然而现实情况更加复杂，比如，在2018年大选中，一些年轻选民转而支持伊斯兰党。

马来西亚权威民调中心“默迪卡”资深民调员李泰德8月7日接受马媒《星洲日报》采访时说，在2022年大选中，伊斯兰党参与的国盟在“年纪最大的选民组别”的马来族选民中获得了20%至30%选票，在“青年组别”的马来族选民中的得票率为60%至70%。

在焦点州属雪兰莪，18岁至29岁的青年选民有113万，是全国最多的州。从族群构成看，马来族占雪兰莪州合格选民60.7%，华人和印度裔分别占27.3%和11.3%。《日经亚洲》提到，各个政党越发关注在TikTok上传递信息，以吸引备受关注的年轻选民。

当地时间2023年8月8日，马来西亚雪兰莪州雪邦，希望联盟的支持者参加州选举前的竞选活动。“马来族青年有不满情绪，他们面对身份焦虑和经济不确定，而宗教让他们找到了归属和寄托。他们反叛，因而要与上一辈有不同的投票倾向，不支持贪腐的巫统（国民阵线核心政党），也不支持被标签为自由派的希盟。”丘伟荣说，“他们大多数在社交平台上接受资讯；他们也容易受到右翼民粹言论的影响。他们不满，他们反叛，但他们选择的替代却可能是更保守更右倾的。”“烈火莫熄”符号翻转？

各大政党在社交平台上激烈竞逐。据《日经亚洲》报道，“网红”和政党领导人的TikTok或Instagram直播活动每晚能吸引到2000至3000名观众，而国民联盟在TikTok上占据了主导地位，推出了许多批评总理安瓦尔和团结政府的“爆款”（viral）视频。

当地时间2023年8月9日，马来西亚雪兰莪州雪邦，一名驾车者经过马来西亚总理安瓦尔的竞选巨幅海报。伊斯兰党籍吉打州看守州务大臣沙努西（Sanusi）以出格言论著称，也以此吸引了不少支持者。比如，今年5月，他宣称华人人口众多的另一州属槟城在主权上属于吉打，是因为殖民者才被分裂出去。多次发表争议言论的沙努西在7月因被控煽动罪而走入法庭。在法庭前，沙努西模仿了现任总理安瓦尔在1998年“烈火莫熄”（reformasi）运动时的经典手势，仿佛他是被安瓦尔领导的团结政府所迫害的政治反对者，就像安瓦尔在1998年被时任总理马哈迪尔革除副总理职位一样。据《当今大马》报道，在TikTok上，模仿沙努西“烈火莫熄”手势的短视频超过8300个，形成了一股传播浪潮。这些视频的背景声音是沙努西说“我举起手对抗安瓦尔”的录音，发布者有的是挖掘机司机，有的让自己的宠物猫举起爪子模仿沙努西，伊斯兰党党旗常常出现在这些视频中。沙努西也乐见这股模仿浪潮，他在州选拉票期间多次重演举手姿势。《当今大马》8月10日的报道称，在距离投票日还不到两天的时间，沙努西已经凭借个人魅力成为国盟最重要的吸票机器。

丘伟荣分析说，马来族社群中存在世代差异。“笼统来说，老一辈很多是巫统支持者，中生代有不少是烈火莫熄运动的参与者，年轻人则有被‘绿潮’席卷的倾向。”他对澎湃新闻表示。对青年的影响力也是伊斯兰党多年“阵地战”（the war of position）的结果，该党控制的学校体系涵盖伊斯兰幼儿园（Pasti）在内的方方面面，已耕耘数十年。

沙努西在集会活动中模仿安瓦尔手势。在社交平台的运作中，安瓦尔的标志性动作被巧妙地挪用成了反对他的符号。与之类似的是，希望联盟也开始攻略TikTok。他们以“伊斯兰党执政的州发展落后”、“第十任总理（PMX）是最好的”、“曾经支持伊斯兰党但如今转变”、“希望联盟的华人政客马来语更流利、更爱国”、“伊斯兰党无法获得所有族群支持”等议题吸引支持，反击国民联盟尤其是伊斯兰党的攻势。社交平台攻防战与围绕族群展开的身份政治动员似乎掩盖了政策的讨论。“观看伊斯兰党在森美兰州的竞选演讲后我发现，在政治人物讲述地方发展、女性创业补助、产假等政策话题时，民众的反映平平。这场州选不同的地方走向了两个极端，吉兰丹是伊斯兰党的政治堡垒，而民主行动党及希望联盟活跃的雪兰莪和槟城可能有更多人关注政策。”马来西亚媒体工作者王鑫业向澎湃新闻说。

“2018年的全国大选虽然实现了61年来的首次政党轮替，但马来西亚的民主制度并没有被深化。2018年，我们会讨论制度改革、反贪、国家的未来，如今这些更全面的讨论少了很多。社交平台和传统媒体中有关选举的讨论延续了过去的政治传统，高度政治化，但很少有人讨论具体的政策。”王鑫业表示。

流量之下的隐忧

在竞选期间，主要反对派势力国民联盟利用种族和宗教政治言论来争取马来穆斯林选民。马来亚大学政治分析师阿旺·阿兹曼·阿旺·帕维（Awang Azman Awang Pawi）对《日经亚洲》表示：“年轻的马来族选民肯定是州选举的造王者。国民联盟正在利用民族、宗教问题来撬动摇摆选民支持他们。国盟曾表示，州选举是针对安瓦尔和其团结政府的公民对决。他们宣称，如果能赢得州选举，就要在联邦层面接管政权。

当地时间2023年8月8日，马来西亚雪兰莪州雪邦，希望联盟的支持者参加州选举前的竞选活动。伊斯兰党近期爆出了一些过火言论。据《当今大马》8月1日报道，随着六州7月29日正式启动州选提名，社交平台开始涌现“异教徒敌人”、“圣战”等言论。一些账户警告，“异教徒敌人”将接管国家的内容。在有关伊斯兰党独立海滨（Pantai Merdeka）州选候选人沙里尔隆（Shahrir Long）的TikTok视频中，有人称“异教徒敌人”已经掌控了40多个国会议席，这被认为是在指涉华人主导的多元族群政党民主行动党。在马来语语境下，“异教徒敌人”（kafir harbi）是一个仇恨意味很重的词汇，指的是反对伊斯兰教的非穆斯林；在宽容的语境下，使用的词汇应该是“不同宗教的友人”（Kafir Dhimmi）。社交平台滋生仇恨言论的现象早已引起马来西亚人担忧。英国《对话》（The Conversation）2022年12月刊登文章说，根据对679个观看次数超过1000次的视频的分析结果，有373个视频包含仇恨叙述和宣传。马来语内容中的仇恨言论主要针对非马来人，特别是华人，而马来西亚的华语内容则主要针对马来人和伊斯兰教。

“州选的焦点不是政策比拼，而是身份政治的拉锯战。民主行动党炒作华人危机感，伊斯兰党鼓吹马来穆斯林危机感，这样对立的政治竞争是不健康的。”丘伟荣表示。

王鑫业观察发现，为了争夺占据60%至70%选民的多数族群马来族的选票，朝野政党之间出现了“保守竞争”、“伊斯兰竞争”的趋势。“希望联盟将自由派和少数族群（华人、印度人）视为不会动摇的基本盘，大多数的华裔选民也确实会愿意为大局（不让伊斯兰党上台执政）而选择妥协，因此希望联盟将重点放在了吸引保守社群支持。”

“曾经，希望联盟尤其是民主行动党的领袖常常就‘固打制’（在公共政策上优待马来人）等争议话题表态，但如今只有个别领袖愿意站出来发声。民主行动党内有声音认为，只要搞好政策和经济就好，不应该直接回应极端主义的声音。但经济复苏、政策落实耗时甚久，行动党和希盟在‘伊斯兰竞争’没有更好的策略。”王鑫业说。

国盟领袖常常批评安瓦尔政府的经济政策。据新加坡亚洲新闻台（CNA）8月9日报道，前总理、国盟主席、土著团结党领袖穆希丁多次批评，安瓦尔的团结政府在执政8个月内没有采取足够的措施刺激经济，也没有帮助民众应对不断上涨的生活成本。

《南华早报》提到，伊斯兰党的吸引力和宗教的作用可能被夸大了。安瓦尔阵营有人认为，一旦团结政府兑现了创造更好就业和吸引投资的经济承诺，民众就会回心转意。另据《日经亚洲》报道，马来西亚双威大学政治学教授黄进发预测，反对党可能有所突破，但希望联盟在雪兰莪州将继续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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